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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怡宁|想念史老师

朱怡宁 体验大地 2019-10-11

想念史老师

朱怡宁

 

大一上学期寒假我还扒着电脑在这里想念高一语文老师,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我似乎有满脑子的话,但却乱作一团,想要定下心根根理清,又被想要倾吐的冲动和即将交作业的急迫所干扰。大约想念人是如流水划过岩石汇集到深潭里那样自然而有迹可循,但写想念人的文字却是艰难的工程。

这一篇文,可以说是披着奉命写作外壳的自发之作,因为我想我早晚会写的,只不过动手的契机在这寒假出现了而已:我开了个微信公众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它取了个航海笔记的名,可惜这名字已经被注册过了,我于是把它变成了航海笔记和狗

为了解释开这个公众号的初衷,我去翻了我高一的随笔本。在这之前,出于对过去没来由的恐惧,我从来没有再看过它。可是这次一翻开我被自己当年的温情、幽默、耐心给惊到了,当初我写下那些文字时,大概从不会想到,未来的自己会带着怕怕的心理重新回来,却受到莫大的感动和安慰吧。原本只计划看序言的我,把整本随笔翻了又翻。那之后我向史老师发了段文字,推销了公众号、表达了我的震惊和兴奋、对时间变化的感叹和对她的想念和祝福。史老师看哭了,同时我领了旨意,于是现在我坐在了电脑前。


 

抓着耳朵、咬着嘴唇,我似乎发现,对史老师的记忆,分成两部分,是最合理的。的部分是我当时上课和平时相处时,因为感到一些内容对未来有用处,或是印象特别深刻的,我认下它们并收入自己的脑中。而的部分,是我在今天,因为当前的需要而回忆过去,那些当初没有特别注意但现在想来颇有意思的事情,被我努力地找出来了。

而把想念变成文字写下来的时候,常常杂糅在一起,不能分离。很多时候,我眼前是曾经记下的史老师的话,但某个突然被想起来的史老师的眼神也同时叠加在上面。所以我为图省力,先列大事记表一样,从最中心的几个回忆出发。

在看随笔本的序言的时候,我自然就追溯到和史老师的初见。那一天教室光线不是很充足,我可怜的视力不足以看清她的细节,现在记得她穿着一条她称很卡哇伊的蓝色连衣裙,头发卷卷的,站在教室靠门处不怎么卡哇伊但有趣地向我们介绍自己。不少老师被包围在新班级几十双无知而好奇的眼睛当中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多少都有点尴尬和不知所措的意味。但是史老师的眼神很温和,语气劲拔而亲切,听起来就像在欣赏一块魏碑,毫无尴尬感,甚至让我一开始就有了良好的印象。接着她踏上讲台,用ppt介绍她的语文课,关照每人准备好一本随笔本一本摘记本。这之后,她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带着一丝预见未来的神秘微笑,放出了几张引起众多同学哇哦ppt,让我们介绍自己。我看到那几张ppt,对于谈过恋爱否”“犯过戒律否等问题也很惊讶,但是天真地以为哦大概高中就是这个狂放不羁的样子,把这些欣然地接受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史老师在高中,能算得是一个异类了。那个我隐约记得的微笑,很像是自信的流露。因为她说她的每届学生都会有相似的反应,所以大概她预见到了我们也会。而从那以后学生们慢慢被带上史老师的语文课这条船上,变成更好的人,也是她自信能够做到的。

现在我能对史老师打十万个包票,但一开始可不这样。换了个新环境上课总要经历一个适应的过程,适应史老师的过程,是比较长的,不仅因为她的语文课和我以前上的那些很不同,还因为其对思力的较高要求,让我这个初中因为叛逆而从不读书的小盆友感到大脑的窘迫。

我们从诗歌上起,一两节课以后,我感到被带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高一以前诗歌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无论古诗现代诗,我都因为读不懂而畏怯。但是史老师从课文出发,通过大量地引申、介绍各种各样的诗歌,先让我对诗歌熟悉了起来,让我看到揭开诗歌看似吓人的面纱后呈现出的那十分亲切的模样。我开始了解,诗歌不是飘在空中难以触及的东西,而是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细节、能够精准地触动各自内心的守护神般的存在。学习诗歌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常用的方法是,史老师点同学起来,反复地朗读一首诗,从中品悟。我通常都埋头看文本,偶尔抬头,史老师要么也在看文本,要么就是很认真地观察同学朗读的神态,她不做什么太大的动作,最多也就一边走一边点点头,但是她的眼神,仿佛有时候说:这一句真的是这么处理的吗?有时候又像是掌控得很好。总之看上去很智慧。当然有时轮到像cyn这样读什么都温吞的孩纸时,她虽一脸懵逼却似乎又马上能找到办法似的,因此看上去也是很智慧的。在同学读完诗以后,她不吝惜自己的点评。她的点评都是根据同学的不同表现而不是参照教学指导书这种标准来作出的,而且我感受到,把一首诗读了n遍,却每次都有新的体悟,史老师是真的很认真很投入地与我们分享诗歌。像我这种被动的人,如果老师不点我我是绝不会主动回答问题或者起来朗读的。我似乎只在教室里读过两次诗,还读得疙疙瘩瘩。再后来,我自己也能试着去探索诗歌中的思维,从字句分析中把握它的思想和内涵。再到后来,我就被诗歌的美迷得团团转了。高三暑假听网课,上弗罗斯特的诗,我竟然主动要麦读了诗,读得也不疙瘩了。

我毫不害羞地承认,我的诗歌启蒙是在高一的时候开始的。虽然为之前很多年在诗歌的大门前徘徊感到略微的遗憾,但是我依然是十分幸运的。开启诗歌的世界,真可以算是史老师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值得纪念。当然我这里说的诗歌自然都是优秀的作品,史老师一开始给我的深刻印象之一,也有教学材料的高质量。从这里我很容易地验证了,我的语文老师真的像家长开学前传的那样,很有本事。不过很有本事在我日后的体验中,实在不是一个全面的形容词。它把老师匠人化了,把教学过度技术化了。教学当然需要技术,但是它绝不仅仅是一门技术。


 

我喜欢上史老师的课在习惯她的课之前。诗歌课每次都令人惊喜,不过从初中过来的我,分数”“应试的概念依然霸占我的脑袋,所以一次跟亲戚吃饭时,被问到语文老师如何,我的回答既肯定又带了些许困惑,因为我们都上了两个多星期课了,第一单元怎么还没学完呢。这时候我娘说:你要相信你们史老师,她这么上课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每个老师方法都不同的,而且人人都说你们史老师是好老师。这句话给我很大的信心和鼓励,扫除了很大一部分关注上课进度考试大纲之类的想法。自那以后,我越投入语文课,越觉得分数”“应试是最次要的东西,不到考试关头根本不会再刻意想起,而且在经历了第一次充满焦虑不知道这样的语文课上下来我应该怎样答题的考试以后,我越发不担心了,因为我考得不错,平时课上课下的努力,最终都会变成额外的分数的收获。

消除了担心后,我仿佛卸下了一个大包袱,而且单一用成绩衡量学科水平的标尺在我自主粉碎它的时候,真有种莫名快感。虽然有时候考得不好很伤心,但是我伤心的是接下来不能刷剧看手机了,而并不是我的语文真的很不好了,而且又不因为考不好史老师就不爱我们了一样。语文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分数,我一直都清楚这一点。直到今年六月的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的语文是高中史上从未有过之砸,我先是失落,但是平息以后,我神奇地发现我最深处的自信并没有受到动摇。因此现在我重整旗鼓,开启了自己的公众号。


 

上史老师的课,收到的礼物简直比电视里派大奖还要多。看电影一直是我们班的巨大福利,我记得第一部在教室看的电影是《天堂的孩子》,看得好几个同学都哭了。那之后语文课代表的我在黑板上写下非周末的800字影评作业把所有人吓了一小跳,哭的人把眼泪都吓回去了。自那以后我明白了,电影课伴随着艰难的任务,我们要沉浸于凑字数的痛苦才能感受到电影的真谛。

一直以来我专注于电影,没有怎么注意过史老师放电影时候的神态,很多都是听别人观察以后说的。不过开头有几次,我们看见正片的部分放完了,开始准备搬椅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史老师会不急不缓地提醒我们电影还没有正式放完呢,希望我们把滚动字幕和音乐完整地看完听完。还有几次我看见史老师上讲台关播放器的时候,眼睛依然是红红的。往往这时,台下一定有各种抽泣的男生女生。我可能因为泪点高的缘故,看电影从来不哭,有时候还不太明白同学们的泪点在哪儿。不过每次电影放完以后,史老师依然存留着电影带来的情绪,带领大家讨论的时候,我都能解决很多疑问。放完《天堂的孩子》,她的语气是压抑的,说话的时候停顿比平时长,因为影片结尾真的叫人想哭又哭不出来。放完《勇敢传说》,她就像讲完一个奇幻故事以后总结哲理的部落长(我原本想说讲故事的老妇人,但是显然霞姐姐那么年轻美丽怎么可能用老妇人)。放完《死亡诗社》,她似乎也受到了基汀老师的鼓舞般,同时也不忘了死去的尼尔,又兴奋又哀伤。放完《浪潮》过后的讨论是我印象最深的,她在与zy针对加入一个集体是否真是好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引用电影中的例子,使我深感说理的魅力。那时候我对集体主义、纳粹这些不很明白,这场讨论激起了我的兴趣,让我探索了一些相关的知识。以至于高三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史老师不是那种特别健康从不生病的完美老师体质,有时候她会咳嗽,还会过敏什么的。上不了课的时候,电影课被灵活地调上来,有时候电影当中,偶尔能听到后排史老师的咳嗽声,这经常引起我分神。真希望老师多多注意休息,保养身体。


 2014年3月

“我盛装打扮来到春天面前”诗会合影


另一大礼包,是春天诗会。我记得诗会那天我们特地挑了个不错的地儿,在山茶花、白玉兰和香樟的簇拥下,大家一个接一个上去朗读自己喜爱的诗人的诗歌,或者自己创作的诗。史老师那天打扮得特别好看,化了妆穿了大裙子。她上去读了辛波斯卡的诗,一边读一边转着小圈,那条宝石蓝色的长裙,裙摆摇来晃去,很吸睛。读完诗以后还有即兴的唱歌表演,几个活宝蹦蹦跳跳,笑倒一片人。在我们的欢呼声下,史老师也一连唱了好几支歌,我记得是《黄土高坡》《回娘家》这样大家都熟悉的歌曲。史老师唱歌很好听,嗓音嘹亮,中气十足,瞬间吸引了一大批迷妹迷弟。她唱歌也打着小圈,只不过比读诗的时候更像打醉拳,因为一边唱还要一边努力回忆歌词,每次想歌词的时候,她都把一只手抬到额头前边,这个诗歌会前我从未见过的小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叫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也邀请了嘉宾xl姐姐(注:另一位女神级语文老师)同我们共享春日好阳光,真是快乐极了。我读了惠特曼的小诗《我在春天歌唱着》,竟然把声音放得很大,语调也很轻快,不似平日的紧张,大概是春天的暖意把我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直到现在,我的微信头像还是那天,我将拾来的山茶花放在我的惠特曼诗集我读的那一页上,拍的一张小照。


话剧演出剧照

 

演话剧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礼包了,当时嘻嘻哈哈的气氛,现在我脑中重现起来都一点不吃力。这原本起源于一项艰巨的任务,即是全班分组,各自抽取一首诗或词,将诗词改编成话剧,并把它表演出来。我们组很幸运地抽中了最不知所云的李商隐《锦瑟》,为了编剧,我们可谓是煞费苦心,课间讨论还不算,连上通用技术课的时候,我们也讨论。话剧的基本框架就是在通用技术课上成型的。而排练,在操场在教室,活生生把学校变成中国话剧院的节奏。在准备期间,史老师似乎退到了场外,看我们哈哈哈地闹腾,静候我们的成果。等正式成果排练出来,她坐在最当中,看我们演戏。虽然要求是必须演悲剧,但是全场我们笑得肚子都发酸。史老师还算是人群当中看得最认真的一个,因为我们的浮夸演技和奇葩剧情,她也笑个不停,一边笑还要顺带维护场内外秩序。鉴于史老师独特的声线,她的笑声总是在同学们的笑声之上飘荡。我上场反串一个书生,全程紧张得没敢正面瞧观众一眼,也因为背错台词拿错道具出了糗,不过内心丝毫都不介意。话剧让我彻底发现,史老师早就慢慢同我们打成一片,俗套的观念中老师必须高人一等的形象遭到了完美的反叛。

说到这一点上,我不禁要引申开去了。我们与史老师的师生关系是十分容融洽的,不是上下级,而是平等友善的。我想了想,我们如此喜爱史老师,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此。上她的课没有压力,与她相处可以敞开心扉。史老师通过平等与开放式的实践,创造了令我们喜欢的师生关系。从第一天上课,她说不喜欢班长喊起立,然后同学们好老师好这样,我就开始暗喜。从小学我就很不喜欢这种无端端的问好,到了大学起立问好也只有对领导上级,在别的正常大学里则根本不行这一套了。我那会子是她的语文课代表,可是惭愧的是,如果不是刻意的,我根本不会想起来我是个语文课代表,而更多的记忆则是,我是她的一个学生。本来我当谁谁老师的什么课代表,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课代表经常被老师用作管理和限制班上其他学生的工具,有种诡异的感觉。但是在史老师那里,没有等级式的一层一层的管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我干的活,仅仅发挥联系的功能,因此它很淡很自然。

于是我又不自觉地想起当课代表时候的一些有趣经历了。上《赤壁赋》的时候,史老师问我们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当中的字怎么读,并让我回忆初中课文《愚公移山》当中的。初中因为考纲里没有《愚公移山》,所以课文几乎没怎么上过,我只好说不记得了。于是史老师笑着调侃我说,哎呀课代表朱奶奶的记忆力不行啊,才初中的课文就记不住了。上《孟子》那篇寡人之于国也,我恰好没预习,又恰好被点起来朗读全文。里面的生词我一个不会,于是又被冠以了课代表不好好预习课文的名号,我只好心中喊三声史老师我错了,再心疼地抱住难看的课文认真听讲。还有一次冬天我刚刚阳光体育跑步结束,浑身热烘烘,把衣服敞着,围巾不想拿手里就耷在脖子上,这样去了办公室要当天回家作业。史老师看了我似乎很狼狈的模样,小小地嫌弃了一下,这是什么打扮?。我当时很懵逼,现在想来,嫌弃有理。史老师喜欢穿各种不同常人的衣服,有几件我记得特别好看,一件是蓝色带刺绣的,一件是春天诗会的大裙子,还有一件是米黄带点棕色,飘逸的连体衫。史老师还喜欢戴帽子,花花的鸭舌帽。我私心觉得,艺术家的那种贝雷帽,可能戴在她头上也蛮好看的。有了这些很显个性的衣帽,身材虽然不高的史老师在人群当中,总是能被一眼认出。

当时另一位语文课代表zyf,是个小个头的可爱妹子。我们两个有时搬着大山般的随笔本加摘评本加同步探究之类,嘿咻咻地上下楼梯,眼前除了本子什么都看不见。史老师有几次以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们两个孱弱的身体,问我们能不能搬,好像也帮我们搬过几次。我还记得似乎有一次我俩打鬼机灵,以哀痛的语气和绝望的眼神,成功说服善良的史老师减掉一项作业(不过忘了是什么作业了)。



回到师生关系上,开放也是史老师的一大特色。她有时候把事情给我们自己做去,好像她只是给出了一些基本的要求,之后主动退到后台,并不干预我们接下来的做法,以给予我们巨大的创造空间。我们也因此放得更开,尤其是在史老师的宽容态度下,我们不怕犯错误。上课读错了字、理解错了没关系,都可以改正和进步。不过宽容不是纵容,比如不写作业、屡教不改这种错误,就是要纠的了。但是我通常看到的版本,不是穷凶极恶的你再不交作业你就别上我的课了”“你再不改好我要去叫你家长来,而是史老师依然不紧不慢似的,以讲道理的语气,来催作业或是改正纠错。在这方面,史老师也是开放的,根本不会强迫人。不过这也诞生了少数“老赖”。再到后来,我们熟悉了以后,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可以随意与老师开玩笑,老师也喜欢和我们开玩笑。史老师是一个紧跟潮流的老师,虽然和我们的父母年纪差不多,但是头脑依然是我们这样的年轻灵活,词库也是与时俱进,什么狗带然并卵啊,我爹娘完全不懂的词史老师都知道。所以同史老师交流起来,毫无代沟感,甚至我在网课上还看见有学生质疑老师用太先进的网络用语对语文课是否会造成负面影响的,这反倒显得史老师超越时代了。史老师确实拥有着幽默,比如买书就像女人买衣服一样,永远买不够。这样的金句,又生活又逗乐。我想宽容、不断学习新事物的动力和敢于创新的勇气,是史老师能够开放的主要原因,因为她通过这些,知道了我们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并为我们做了她的追求的努力。

目光再转移到我的最后一个礼包,一学期一次的读书报告会上。这是很有趣——史老师的每一种教学实践,都注重有趣——的一个活动,每个同学上台,介绍自己寒暑假读的书,分享自己的读书体会。读书报告会上,我被安利了很多书,对书的痴迷得到了升华。最吸引人的是,很多同学平日不为人知的一面在读书报告会上被展示出来,令我刮目相看,自惭形秽。我从来都不知道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同学原来读过那么多的书,对某一时间段的历史有那么深刻的研究,以及有那样宽广的关切和真挚的同情。史老师会录音,每个人上去都听得很有滋味,同时她也是计时员,不然有些同学讲得动了情就根本停不下来了。最巧的一次,是史老师生日,我们为她开了一场惊喜派对以后,再举行读书报告会。她手气极佳,上午刚在2班抽中俩课代表一头一尾,下午又是我和zyf一头一尾,真有意思。


高一结束,最后一场诗会

 

收了史老师这么多的礼包,我们自然不能不回礼。平常我们每周都会写随笔和摘评,反思、整理上课的内容,进一步地读书,也向史老师展示自己的思考、表达疑问和回复上周老师的评语。我翻随笔本的时候,也把每一条评语也看了,不仅是满满的回忆,有些更激起了我新的思考。见字如晤,我常常看着文字想象史老师的情态。比如有些很简短的:是啊!”——史老师捂嘴笑;哈哈!”——史老师张嘴大笑;有道理”——抿嘴;还有些是思考这里为什么要这样改?”“是不是应该再写两段以收尾?”——智慧的眼神碾压。当然还有很多的是此文很好,打出来发给我。”——坏笑的星星眼。我真是喜欢死这些评语了,因为它们让我的随笔本拥有了更强大的生命力。而且一直以来,随笔本都是我和史老师交流的最主要渠道,我刚收到她的评语的时候,很惊喜,因为之前没有老师会这么仔细地写评语(之后也没有),更因为她的敏感和睿智让我吃惊。有些小地方,我也就是随手一写,但是受到提问以后,我会努力回想当时的语境,然后诚惶诚恐地写上回答。慢慢我习惯以后,就不惶恐了,每次都像智商在线的聊天一样,轻松愉快又很有收获。史老师很重视我们的随笔和摘评,把它们当成宝贝一样。也正因如此,我不能辜负她的爱意,从不赖账。有一次没写,后一周实在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还是补上了。

写随笔和摘评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上文说的影评之类,随笔布置的题目通常都要想很久才能动笔。想起以前坐在窗边,将笔转来转去搜索枯肠的景象,真是美好。做摘评则是在一本书当中挑挑拣拣,然后并不知道要怎样把自己的感想变成文字。不过有了史老师似乎写东西不是那么煎熬的事情了,因为很有盼头。一个星期后,一份有着满满红色评语的作业发还到自己手中时,很多同学都会第一时间打开看,露出各不相同的复杂神情,我也不例外。史老师有次还在全班同学面前读我的随笔,是名著题那篇,十分小得意。


 

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对时间流逝发表哀叹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虽然当中夹了那么多的事情,但却老感觉分别那天,仿佛就是初见那天后的第二天似的。那是夏天当中不算热的一天,即将分班的不舍充满了教室。本来这不舍大约还能在同学的交谈打闹中被掩盖,但是史老师的分班前最后一堂课,让我们很多同学包括我都落了泪。她回忆了我们一年中一起做过的事,语气是平静而深情的,不过听着听着大家被慢慢调动上情绪,班级里开始有低低的抽泣声。接下来班上的情绪就同涨潮一般,史老师开始回忆每个同学,说每个同学都有不同之处,我记得她也举例说到我,说我喜欢写议论性的文字。我当时一直低着头,都不敢去看她一眼,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泪水已经忍不住了。史老师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哑,我听出来她也快哭了。后来下了课,我好久都回不过神,不相信一年的课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给我过生日


我们会时常想念起史老师,说话时也会谈论到她。不管是以前在校还是现在的很多时候,大家可能因为害羞,不想过度流露对史老师的热爱,常常压低嗓音,拿出一副正经学术讨论的腔调来,以十分客观的语气,来谈论史老师的各方面。偶尔也会吐槽,比如阅读课扔下来一堆文章看也看不完,或者看到一半教室里寂静无声太容易睡着了,文言文课好无聊啊……但其实鬼都听得出来,这叫欲盖弥彰、欲扬先抑。所以很多次讨论到后来,就变成了欢乐的史老师哪里哪里好

不过我们确实思考过一个问题。我简单把这个问题叫做史金霞崇拜主义。我和其他一些同学发现,有些同学,特别是上过几节网课的同学,似乎有着我们不能够理解和达到的热情,对史老师百般赞美,并且不容许别人说她的坏话。这就让人困惑,为什么会这样呢?史老师一向理智平和,并且对类似的事情保持着相当的谨慎,其上课的内容,很多都是教学生如何成为一个理智和明辨的人。所以我一开始便认为史金霞崇拜主义可能是个伪命题。学生对老师的崇拜,大抵能联系上令人悲哀的社会教育现状。很多同学在史老师之前就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好老师,他们的性格被打压、个人价值只被成绩衡量,因此学习得很苦闷。见到史老师以后,他们被给予了表达的机会,学生和老师之间的思想有了互动,个人价值得到了新的阐释,等等。所以他们觉得兴奋,并且依赖上了这样。也有可能一些同学看到宣传以后,上了史老师的课,发现世上尚存名实相符、不作虚假的广告,感到惊喜和难得,但是还未能辨清广告与现实之间实际存在的细微差别,变成了自来水。还有可能,便是现在年轻一代对于喜欢的人主动去这样的心理机制,是现代学生表达爱意的一个偏极端的方式。这个问题我相信在史老师的带领下,她的同学们会逐渐变化的,而这个问题终将不是个问题。真正的教育不像现在功利化的教学,它看上去对以后没什么用处,而它实际上能以一种农业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慢慢地解决很多的问题,改变很多的人。

史老师的课,有反对功利化的勇气、创新的理念、农业的耐心、对人文无远弗届的关怀、对智慧的呼唤、爱的传播,这一切一切,我既感到列举不完,也不知道如何总结。粗劣地说,这些都给我了无限真诚的力量。真诚的力量是足以影响一个人命运的,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人对己,都应该怀有真诚的心。史老师每次上课都不重样,讲到动情处她的声调会变得非常高。她也对我们说过,她看有些同学的随笔会感动得落泪。我知道她用心上好每一节课,用心批改每一份作业,真诚地对待她的学生和她自己。她用真诚感染我们,带领我们领略人文的魅力,甚至科学的魅力和未知的魅力。在她的影响下,我发现做每一件提升自己的事都需要真诚的力量。当我阅读,我如果不真诚地对待那本书,而只是走马观花一般乱翻一气,是绝不会有收获的;当我写作,如果我不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对世界上的事物作出认真地思考,不深刻地反省自己,那么我写的东西绝对是虚假的、讨人厌的;当我发展自己的爱好比如烘焙时,如果不是一心一意,那么做出来的蛋糕十有八九是失败的。发现了这一点以后,我似乎更有责任感了,仿佛我如果不真诚,就是亏待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不让自己被亏待,我从不停下阅读、思考和写作,我也从不放弃对自然、对社会的观察,我珍惜我的智力并希望将它最大化地利用和发展,我培养我的全部人格去爱。这些听上去空洞的尝试,史老师给了我很多具体的范本,也为我自己探索自己的路提供了想象力。虽然有了这些尝试,我依然不能够摆脱我生活中的许多烦恼,但是我并不是为了脱离痛苦而做这些事的,痛苦是避免不了的。对于我的尝试是否能把我带向我想走的路的怀疑也时常出现,正如我不敢翻开我的随笔本。可是通过思考的尝试,我竟然解决了不敢回去看自己随笔的问题——不敢面对过去的我,是因为我正在质疑现在的我是否虚假、是否为真诚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一旦翻开了随笔本,我发现过去的我为真诚尽了十足的努力,我感到安慰和无比愉快。因此,与其说史老师让我生活得更快乐,不如说史老师让我生活得更顺利。她不会要求她的学生成功之类,也不要求学生像她,她要的是拥有自由灵魂的独特的个人。我相信她造就了一大批这样的人。至少,清楚自己不用成功、不用像任何人的我,免于了陷己于困境的苦闷,能自由地感受生活的乐趣,并且相信内心真诚的人是会受到祝福的。


我们曾经的学校


上了大学以后,我越发感到史老师赋予我这些品质的重要性。即使是我们这种纪律要求高的非正常大学,除了警容风纪以外,也不会有人来管你。这个时候,生活是要我们自己做出选择的。有的同学选择了认真学习,扩充自己的专业知识。有的热衷于锻炼,只能在健身房和操场才能找到他的人。有的同学闲下来就打游戏刷剧淘宝,还有些干脆成天睡觉。还有些从早到晚秀恩爱、全身心扑进恋爱的情侣。总体而言,在我们学校,由于以后职业的明确性,同学们的目标和自我定位似乎比我预想的要清晰的多,反而我倒显得很流动很模糊了——我似乎什么都做一些,除了学习以外,我也看看闲书,没事出去跑两圈,闲暇就瘫着刷剧,不过我写作的频率下降得极大。不过我自己内心是很清楚的,我正在并且一直在朝我想要去的方向迈去。看书和跑步最让我想念史老师,因为看书的时候,我会联想到很多高中的内容,想起史老师解释文本的思路;我在一个人跑步的时候,插上耳机听了两节喜马拉雅里面的课。但总之不是很直接地想念,而是史老师就像站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陪伴与鼓励着我。有的时候我会沮丧和压抑,老有种自己的能力得不到充分发挥的憋屈,或是某方面能力欠缺的着急,不过每每想起史老师,我就挺定心,真诚地告诉自己再多多努力便是。

而且我上文提到的史老师让我生活得更顺利,在大学得到了更完美的验证:我对新环境适应良好。原本我不太能想象非正常大学的生活,对它抱有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以为那是个人间地狱,去了以后就万劫不复,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可以接受。但是现在看来我想多了,在非正常的条件(比如不能放假、不能出校门、按时列队点名等)下,虽然我关于自由的呼唤之类似乎显得有些迂腐,但其实不是这样。通过持续的阅读、思考、分辨,我能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赋予他们空间(注:引自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因此环境并不能打败我,我能接受一切安排。

——唯独除了机械的死亡的反智愚昧的轻视人格的无聊。我拒绝无聊,反抗无聊,我的适应良好和生活顺利是我作为人努力而自己得来的奖品,而不是做一条狗妥协后受的施舍。



现在停下来看看字数,竟然快要敲满一万字了,真是不可思议。我觉得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都没有说,可是也忘了要说什么了。在电脑上我能够轻而易举地敲出类似上一句这样的废话,不感到吃力,这是媒介和工具的进步给我们带来的便利。我不敢想象,如果要手写想念史老师,我估计只能为了保全我可怜的手而吃掉更多的文字。一直以来我都对媒介有兴趣,而史老师开了网课带给我莫大的惊喜。因为这很有可能意味着,将会有不同的新讯息通过新的媒介被传递给更多的人。至少现在看来,史老师已经突破了课堂有限的空间和相对强制的时间上的局限,并且收获了一大批新的学生,还开启了从小学到大学的伟大计划。这一切的变化可真大。


 

最后的结尾难想极了,如果要再次总结一遍我对史老师的想念,恐怕又有一篇万字长文要诞生了。不如说点有的没的。我这标题或许起得有点平庸,但是我一开始费力想的燃灯空气闻香识女人真诚的力量啊都被我一一否定了,只有这个才最符合我的主旨。或有人问,既然每天都能关注到史老师的动态,当然也可以随时交流,说不上分离,那为何还叫想念呢。上大学每天关注父母的动态也可以随时交流,难道就不会想念父母了?每天关注男/女朋友的动态并可以随时交流,难道就不会想念彼此了?对史老师的想念也是这样,大概和亲情爱情相似,因为史老师对我而言足够亲切,足够熟悉,我一直被她所吸引,并且我一直爱着她,所以我想念她。



亲爱的小猪

我也想念你

亲爱的孩子们

我想念你们每一个



高一暑假

我们的《醒来》话剧

在苏州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公演

不知道

这件衣服

小猪有没有印象



又或者

是不是这条裙子

这是2013届学生毕业典礼上

我和施普皓同台演唱

你的明天会很美



那台节目中

我还朗诵了我写的

阳关三叠

台下很多人

都落了泪

2016届的毕业典礼上

我没有节目

却在登台从学生手中拿到鲜花

拥抱告别挥手致意的一刻落了泪



谨以此

纪念我的学校生涯


我的生命和你们的生命

曾在学校

那个闪闪发光的

教室里

融合

我们的生命

彼此

有了

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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